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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开公赌(1) “发明创造”(1) “发明创造”(2) “发明创造”(3) 时开时禁(1) 时开时禁(2) 时开时禁(3) 禁赌闹剧(1) 禁赌闹剧(2) 顽劣孩童(1) 顽劣孩童(2) 独闯香江(1) 独闯香江(2) 贵人提携(1) 贵人提携(2) 挑水厨师(1) 挑水厨师(2) 独立门户(1) 独立门户(2) 克绍箕裘(1) 克绍箕裘(2) 贩卖军火(1) 贩卖军火(2) 龙督开赌(1) 龙督开赌(2) 喜雨攀龙(1) 喜雨攀龙(2) 趋龙附势(1) 趋龙附势(2) 外行赌商(1) 外行赌商(2) 外行赌商(3) 越界侵权(1) 越界侵权(2) 越界侵权(3) 有恃无恐(1) 有恃无恐(2) 有恃无恐(3) 龙去陆进(1) 龙去陆进(2) 嗜赌粤督(2) 嗜赌粤督(3) 嗜赌粤督(4) 畏罪潜逃(1) 畏罪潜逃(2) 畏罪潜逃(3) 化险为夷(1) 化险为夷(2) 番摊赌牌(1) 番摊赌牌(2) 长堤烟花(1) 长堤烟花(2)
首开公赌(1)
晚清时的广东,最早纳入公赌的赌种是围姓。
何为围姓?围姓是科举的别称。在封建社会,科举是学子步入仕途的主要途径,在世人的眼里,该是何等的神圣。
明清时代的科举分级别举行,省考(乡试)在秋天,故叫“秋闱”,中榜者为举人;京城会试在春天,叫作“春闱”,及第者为贡士;殿试在会试同一年举行,及第者统称进士。科举分文武科,另还有学政的岁考、科考。科举时代的试院称闱院。闱院用土木构成围栏围墙,考生坐在“围”中面壁答卷;所谓“姓”,特指参与科考的学子及中榜者之“姓”。
“围姓”即是一种利用考生姓氏而进行的博戏。
相传围姓起源于清中广东山紫村机房中人的斗彩,文人们先将参加科考者的姓氏搜集起来,剔除大姓,猜圈能中榜者,待揭榜后核对猜圈的准确性,输者出酒钱。初时的围姓只是文人间的娱乐,其后,慢慢滑向赌博,流传于民间。围姓具有大众化的特点,不似赌桌上的聚赌,通常只能数人对赌;而围姓赌,参与者可以成千上万乃至无限,于是民间的赌商便以围姓聚众开赌,获利甚丰,参与者再也不限于文人了。
咸丰十一年(1861年),广东贡院因在太平天国战争中被焚毁,官府无力修复,而省级科考又必须在贡院如期举行。去过澳门的绅士提议,不妨仿照澳门的做法,采取围姓筹资用于修院经费。这一无奈之策得到众人附和,于是一批著名的绅士请求官厅,官厅在两广总督劳崇光、广东巡抚耆龄的肯许下,同意他们以围姓博艺两年,收入用于修复贡院。两年后,围姓停办。贡院落成(院址即今日的广东省博物馆),总督劳崇光还出席大典。
这是中国历史上首例官府批准的赌博活动,与大清律例的赌禁背道而驰。清政府与历代王朝一样,严令禁赌,犯者或斩首、或笞杖、或囚禁、或徙流;若是官员,革职、抄斩、枷号、鞭挞。历代虽有聚众赌博的赌商,但都是违法暗行,不敢公开聚赌,更没有官府公然开赌。
这次围姓赌博竟太平无事,虽然广东官府声明只办两年,下不为例,但官僚们无不从官方开赌中看到一条筹饷的财路。此后数十年间,围姓或开或禁,一则看地方财政之状况,二则看总督和巡抚的胆识。官府开赌,自然不限于围姓一种,凡大众化、商业化的赌式都有可能得到官府的钟爱。
官督商办,赌商承饷,赌饷从此与广东财政结下不解之缘。
围姓的具体赌法是票局立规,剔除张、李、王、陈等大姓,这些大姓考生多,中榜的也多。围姓只限于在票局规定的小姓中猜圈,在乡试、会试、岁考、科考之前,票局把参加考试的小姓公布,参赌者从中圈画20个姓为一票,票价一般一元,票局收票后发给参赌者一张号码凭据,作为揭榜后中彩领取彩金之用。票局以圈姓命中率高低决定是否中彩及彩金级别,彩金分头彩、二彩、三彩,一千票为一簿,即票资1000元。票局拿出600元派彩,200元充饷,另200元作为票局的毛利。头彩最高可定300元,就是说若买一票高中,就能获得300倍的回报,怎不令赌徒朝思暮想、趋之若鹜?其实参与者想中彩,何其难!票商虽然每局所获不及幸运赌徒,却是赚“梗”(定),每簿都有百元以上的纯利。
围姓赌博,最初只有乡试一种,为了扩大聚赌机会,渐扩大至其他官方考试,最后连县、府两级的小试也纳入围姓赌。
围姓牟利之巨,唯鸦片贩卖能与其比肩。但鸦片生意风险颇大,围姓则是官府恩准的“公益”事业,无虞风险。显然,要想获得承办权,须与官府关系密切。围姓还不比一般的赌种,非地方上的儒商方能承办,否则,一般的赌商连围姓的“姓”也搞不到,遑论开办围姓赌了。历任承办围姓的儒商之中,刘学洵名气最盛。
刘学洵为广东香山人,字慎初,粤省著名大儒,曾授翰林院翰林,任候补道台。刘学洵虽是会试三甲,却在仕途很不得志,于是回粤转为经商。围姓公赌及私赌,皆需主考的学政大人关照,刘学洵是翰林出身,与广东贡院的典试官们交谊颇深,刘学洵深知经营围姓之赢利。他做过一阵子茶商,便改做民间赌商,充分利用他与贡院的密切关系,先后在广州、澳门开设围姓赌馆。
光绪十年(1884年),张之洞出任两广总督,时值中法战争爆发,军饷激增,张之洞力排众议,复开围姓公赌,将围姓承包给富有围姓经营经验的私赌儒商刘学洵。在李翰章(李鸿章兄)、李鸿章督粤期间,刘学洵再次荣获围姓公赌承办权。其中,在李鸿章手中,刘学洵的围姓公司年承饷达200万之巨。按照围姓总投注额的分配比例,两成充饷,两成为票局毛利,那么刘学洵的围姓公司的年收入肯定在200万元以上。因为年饷是签约时协定的,实际上总投注额会超过预计的总额。那时,一艘千余吨的新造战舰,价值10多?元,刘学洵围姓公司盈利状况,可见一斑。
刘学洵在广州城西第八甫设有“富贵”、“京华”两票厂。在西关荔湾建有刘园一座,大屋精舍,皆有画廊相连;假山荷池,绿荫花香,堪与当时著名的海山仙馆媲美。刘氏一家穷奢极侈,连满清贵族也汗颜。话说张之洞虽力主将围姓承包给刘学洵,但他发现,刘学洵票厂的收益情况远远超出协议时的估算,年饷不可更改,便欲令刘学洵另作捐款。刘学洵叫穷,张之洞一怒之下,以查抄现银之由没收了刘学洵的刘园。刘学洵带一妻八妾逃往杭州,他早有准备,先前就在杭州建有刘园一座,气魄不亚于广州的刘园。张之洞卸任离粤,刘学洵卷土重来,东山再起。
刘学洵财大势大,加之他走的是先官后商之路,声望及权势不是一般民间商人所能比拟。《中华赌博史》说刘学洵:“借金钱的魔力,(刘学洵)一手支配广东政府的支出和试官私囊的收入;加之刘一意交结权要,势倾一时,其金钱势力更足以左右士子(考生)之成败、官吏之进退;典试官如主考、监临、提调等,都要仰他的鼻息。”
“发明创造”(1)
围姓为中华赌博史上最早的,属于宽泛意义的彩票博戏。它的最大“贡献”是为官府开辟了一条应急的财路。诚然,官府和赌界,都不会满足于这一种公赌博戏。在此,广东的赌界人士的聪明才智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,“发明创造”层出不穷;而官府大人“慧眼识珠”,及时将民间的流行的新赌式,纳入公赌轨道。
继围姓之后,纳入公赌的赌种有番摊、山票、铺票、白鸽票。其中山票、铺票、白鸽票等,纯粹为广东赌商发明。
山票
山票及后面介绍的铺票都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彩票,严格地讲是具有广东特色的地方彩票。在中国赌博史的长河之中,彩票发育最晚--清朝时才在广东赫然问世。山票呱呱落地便在广东赌坛中唱主角,肩负起力挽围姓取消、赌饷空虚的“大任”。它几乎没有经历过偷鸡摸狗、违例私开的痛苦期,立即就被督署衙门看好,披上合法外衣,堂堂正正聚众招赌。 山票铺票的发明,不能不佩服广东赌商的精明。当然,广东的赌商不是凭空发明,前面介绍的围姓赌博,就带有彩票意味,又不是真正的彩票。围姓可以猜测,尤其是地方的乡试,与典试官有联系的人士可以探听有关机密。如参考的学子“有才有财”,中榜机会极大,圈画必中;若“有才无财”,考生试卷令考官大人满意,中榜希望较大;若“无才有财”,可以重礼贿赂考官,入榜不会太难;若“一财(才)”都没有,名落孙山则成定数,若圈画此姓便增添了一分败数。胜数多者,必然是与典试官有关系的人士,围姓票商也必然会与典试官搞好关系,对中榜者有个底,然后就叫亲戚朋友买票圈画中榜率高的姓。
票局连中彩的机会,也不轻易让给蒙在鼓中的票友。
纯粹含义的彩票不可猜圈,但围姓这种准彩票具有广泛的参与性,又不能不引起赌界人士煞费心机。
广东与澳门的赌博,从来就是互通有无。澳门就曾有过彩票品种,由洋商经营,是现代意义的号码彩票。由于洋商不擅沟通中国赌徒心理,中国赌徒除博钱外,还喜欢以博寻欢求娱。单调的号码彩票无法引起中国赌徒的浮想;死板的开彩方式更无法营造乱哄哄的热闹场面;另外洋号码大多数人看不懂,人们习惯繁体字数字,排斥简单的阿拉伯数字(如1、2、3、4),这就注定了洋彩票在澳门成不了气候。
但洋彩票给广东的赌界人士启迪,这种博彩绝对公正公平,中彩完全是凭运气。过去围姓赌博曾发现舞弊事件,致使不少赌客退避三舍。
于是就有了山票、铺票这类富有中国特色的彩票。
山票是以汉字取代号码(实际上也有号码,但开彩不根据号码,而是做领彩的票根),从《幼学千字文》中选出120个字,从“天地玄黄”到“遐迩一体”(中间删去“吊民伐罪”这4个不吉利的字)。投买者任意在120个字中选出15字为一票,票值即是投买者下的赌注。投买者留下票根,若中彩可凭证领彩。彩金分一彩、二彩、三彩,投买总额的65%派做彩金。山票每月开3次,全年开36次。有的票厂每一千票为一组开彩,这样每一次开彩分若干回,一年就有数百至上千回。
“发明创造”(2)
开彩采用摇珠法,又叫球卜法。需备两套珠(或球),一套是分别刻有字的无色大木珠,共120个字珠;另一套无字有色,其中白珠90个,红珠30个。开彩在一个台子上,台子两侧分别放有橄榄形的大圆筒。届时票厂人士、公证人到场,参赌者及局外人可任意参观。荷官把无色的字珠放入左边的圆筒,把红白两色的珠放入右边的圆筒。插上关闸用力摇搅,把字珠和红白珠搅混。然后,拔开关闸,每摇一次,左边滚出字珠,右边滚出色珠。若左边滚出个“光”字,左边荷官便高唱“珠称夜光的‘光’字啊!”右边的荷官,若滚出的是红珠,就应一声“中”;若是白珠,就唱“吉”(粤语中“吉”字作“空”字解)。所有出的有效字珠,全悬挂在竹篙上,越往后,气氛越紧张,参赌者计算自己圈划的字,或高声喝彩,或垂头丧气。全部出完,便有30个与红珠对应的有效字,票友留在票厂的正票,以中字多少来决定是否中彩及中彩等级。
这种开彩法无欺诈,气氛热烈,大受赌徒欢迎。
铺票
与山票相比,铺票的慈善色彩更浓。
广州附近的珠江三角洲乡镇地势低洼,一遇涨水便发涝灾,“桑基围”(桑基是广东特有的经济作物田塘,围指堤堰)常发生崩溃。修复加固堤堰的费用不可能倚赖向农民加征水利税,常用的办法,是要财主商家认捐。这种摊派式的捐款,令许多富家怨声载道。
光绪年间,南海、番禺、顺德、香山的地方绅士,为筹水利款,改原有的摊派为“捐借”,即向商家捐借后由地方负责偿还,但还本不付息。这种做法深受商家的拥护,也算得为地方水利建设做了一桩善事。地方为还“捐本”,只有借助于铺票这种彩票。
具体做法是以当地的商铺号为单位,向各商号捐借银款(假设为)10两银,须120家商铺认捐,共计1200两银水利基金。所认捐之商铺,均有商号刊于票底,如祥发、鸿业、裕民、广信等等,这种彩票就叫铺票。
120个商号全部以盖印章的方式印在每一条票上,投买者圈画10个商号为一票,每票票值通常为一两,1000票为一簿,每一簿收银1000两,即可开彩(也有满1200两银为一簿)。开彩开出20个有效商号,以确定是否中彩及彩金等级。彩金分三等,1000两总票资中的600两派彩,归中彩者分得;100两用于偿还商铺捐资,以认捐先后偿还;还有100两作为铺票“义会”的办事经费及纸张印刷成本;最后剩的200两就是铺票的宗旨--派做修筑堤堰沟渠的专款。若商铺共捐借1200百两银,每次还100两,就需开彩12次,最终筹得的水利经费则高达2400两银。
开彩采用摇珠法或卜杯法。卜杯又叫抛杯,分阴阳两种杯,也是一种公开公平的开彩法,但较摇珠更具迷信色彩,卜杯在神庙举行,抛杯前还要祭祀神仙菩萨。
铺票义款并不限于“桑基围”,修路架桥、兴学赈灾等都可采取铺票形式。光绪末年,李鸿章招商承办番摊的同时,也把铺票与“海防经费”挂钩。那时期,合法赌馆均悬挂“海防经费”的灯笼,“海防经费”成了赌馆的代名词。
铺票义会,商家须承担一定的风险。有的地方,最后铺票无法推销出去,商家要如愿收回捐本就成问题。因此,在这些地方,取消以捐借先后偿还捐本,而是每次开彩后,平均偿还所有捐借商号的部分捐款。铺票义会,仍会受到社会人士的谴责,仍有被禁之虞,一旦禁止,商家的“捐款”就成了真正的捐款,不能偿还。
“发明创造”(3)
在铺票义会后期,所圈画的字不再是商号(但票底仍印有商号),而是请绅士作一首似诗非诗的颂章,五言一句,如“商号辉百粤”、“多财景通妙”、“福禄寿连增”、“万载沛余香”等,全都是颂扬商人功德、恭喜发财之句。全文共120字,以供投买者圈画。
中国自古重仕轻商,商家为富不仁,他们即使捐了钱,也是应该的,何须以此美文颂扬?这种情况,大概也只有商品经济活跃、观念趋新的广东才会出现。
白鸽票
传闻白鸽票产生于道光年间,另有一说是在光绪末年。那时维新派竭力主张以新学取代旧时科举,朝廷争议中维新派渐占上风,若科举一旦取消,围姓也就失去存在的根基。在围姓生死存亡关头,善于随机应变的广东赌商就以白鸽票作为替代围姓的赌式,当时的白鸽票有个别名叫“小围姓”。
但白鸽票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彩票,它与围姓博戏相去甚远,与山票的戏法最为接近。白鸽票也是圈字,只是可供圈画的字较少,仅80个字,故有“八十字有奖义会”之称。字源与山票一样,也是来源于《幼学千字文》,从“天地玄黄”到“鸟官人皇”。投买者圈10个字为一票,开彩开出20个有效字,以中字多少决定是否中彩及彩金等级。
白鸽票名称的来由,是利用白鸽开彩,80个字卷成小球,白鸽衔出20个小球,就是所开的字。这种开字法简单公平,白鸽只需稍加训练就会去衔那些吃不得的纸团。
中原赌界人士,一直讥讽广东赌博是白丁博钱(旧指没有功名之人为白丁,功名多以求学科举获得,白丁又特指文盲),博戏的品味太低,白鸽衔字只能显出广东人的“愚蠢”。后来广东较流行师爷查字开彩。查字规矩繁杂,非儒生开字不可,师爷依规查字,无法作弊。字分上下层,如“寒来暑往”,以“秋收冬藏”对;“金生丽水”,以“玉出昆岗”对。对应字不能开齐(即全部入选),有诸多的限制。师爷开出的字,逐一悬挂于堂(事先备好写有字的锦帜),供人核对,开字越往后,胜负越明朗,气氛也就越紧张。开字完毕,燃放爆竹。 白鸽票的彩金分成六等,它不像围姓、山票、铺票那样,以圈画胜字数量多寡论定彩金等级,白鸽票的胜负是事先确定的:若中10字(全中)得十两银,中9字得五两,中8字得二两五钱,中7字得五钱,中6字得五分,中5字得五厘,以下皆为输。白鸽票开彩,往往会空缺头彩甚至二彩;当然有时会出现数个头彩,令一会总票资不够付彩,票商就要垫出老本。
白鸽票一票赌注三厘银,一千票为一会(以票面的号码为凭,票局不可卖出逾一千号的票),卖满一千票即可开彩(也可积累若干会,到指定日期连开数会)。若中头彩,可得相当一票赌资333倍的重彩。与山票、铺票一样,是一种“一两博千金”的赌法。
但与山票、铺票还有不同。山票、铺票是赌徒互博,看谁赢得总额不变的彩金;作为庄家一方,所提取的毛利也是固定的,赌商可谓包赢不输。而白鸽票是庄家与赌徒对博,尽管派彩的等级数量有利于庄家,庄家仍有背运的时候,不但赔光所有投买者的赌注,还会蚀老本。当然这种情况很少,最终的大赢家仍是坐庄的赌商。
白鸽票在清末就在中南、东南广为流传,并且冲出国门,传到美洲大陆。到民国时,开彩除衔字法、查字法外,多流行摇珠法。白鸽票在澳门,从诞生起一直到今天,都是热门彩票,开字法采用电脑,故称电脑白鸽。
晚清时广东赌业的发展不是一帆风顺的,禁赌的呼声与开赌一样炽热。
时开时禁(1)
大清律例严禁赌博,不过酷律是一回事,执行又是一回事,原因是上至朝廷官员、下至衙门差丁都好赌。赌风盛行,赌徒遍地,但没有人敢公开聚赌,赌馆皆是没有招牌的地下赌馆,赌商是一种不合法的身分。
1861年,广东首开围姓公赌,筹款用于修复贡院。官府申明:只许承办两年,下不为例。两年期满,果然停办,但围姓私赌却风风火火流行于民间。
同治二年(1863年),郭嵩焘出任广东巡抚。其时,经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双重打击,清廷国库和广东省库空虚,虽然贡院靠围姓扶持得以修葺,但广东的清军却匮乏军饷给养。郭嵩焘决定拿赌商开刀,他先出禁赌告示,后查获天和等围姓赌馆。郭嵩焘判罚14万两银充作军饷,被罚的赌商为保身家性命,皆如数缴清罚款。
此案开启了巡抚大人的心窍,若一味严禁重罚,以后还有谁敢私开围姓?没有围姓赌博,罚款充饷就断了来源。于是,郭嵩焘采取“寓禁于征”的办法,招商承办围姓公赌,以绝私赌;商办围姓,向政府缴纳年饷。年饷由原来的数万元,逐年增至逾十万元。
广府上缴国库的军饷圆满完成,清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默许广东围姓公赌连开8年。同治十年,御史邓承修上奏,请求禁止广东征收赌饷。清廷不能装聋卖哑,当年谕令两广总督瑞麟、广东巡抚张兆栋取缔一切围姓。
此后围姓禁而复开,开而复禁,就到了光绪十年(1884年),洋务派张之洞任两广总督。当时,中法战争爆发,直接危及省府、珠江三角洲和广东沿海的安全。张之洞欲筹设兵工厂、钱局、虎门炮台和秀英炮台,军饷奇缺,而军费开支剧增。张之洞申明大敌当前、民族存亡之大义,下令招商承饷围姓,承办者为围姓儒商刘学洵。
赌禁一开,官员中立即爆发“严禁”与“弛禁”之争,奏本频频急驰清廷。次年11月,张之洞联手在粤的钦差大臣彭玉麟、广东巡抚倪文蔚复奏,准予围姓招商承饷。张之洞承诺将从围姓捐款内提取20万元,交给清水师提督方耀,支付清水师在黄埔船坞建造“广元”、“广亨”、“广利”、“广贞”等四艘炮舰款项。四艘炮舰巡驶在省河及虎门一带的珠江口,令法国战舰不敢贸然进犯珠江口及省城。
时开时禁(2)
赌博竟为反侵略战争作“贡献”,“严禁派”一时无法可说。而“弛禁派”则“理直气壮”:围姓私赌,禁而不绝,政府无法征饷,军饷不足,只有向百姓增收税捐,民怨鼎沸;弛禁围姓,暂且招商承饷,既可减轻百姓重荷,又可令禁而不绝的围姓私馆难以生存,还可充盈国库省库,实在是利国、益民、富省之无奈“良策”也。
张之洞之后,李翰章督粤。他继承前任,暂且弛禁围姓,将围姓承包给公和及瑞成两家赌博公司,两公司报效80万元,6年分摊(年饷除外)。两家公司在省城及郊外分片售票,刘学洵的公和公司原本就霸占了省府的有利区域,所收的票资远远多于在外围发展的瑞成公司。
另外,刘学洵还是老师馆的后台之一。所谓老师馆,源于番摊馆的后台成员,后台是翰林或进士等绅士的叫老师(番摊)馆,后台是驻扎官堆的武弁军人叫官堆馆。民间赌商欲开番摊私馆,须这些权势人士庇护,方能斗胆经营,每日向庇赌的后台孝纳银元数十至百元不等。
当时总督衙门尚未开放番摊,官方不便招商承办征收番摊饷,但李翰章准许征收陋规,一年竟达40万元。陋规是一种对不良行为及行业的强迫性征收捐款,“以罚代禁”。类似今日某些地方向工厂征收排放废气污水费,工厂便获得排污的“合法”权利,维持现状。李翰章亲自插手陋规征收,随意性很大,当时武员李世桂包庇的一间大番摊馆,因为与李翰章“识做私了”,李翰章竟特许年缴陋规一万元。
广东巡抚马丕瑶上奏朝廷弹劾李翰章贪劣,认为征收番摊陋规,实则承认番摊合法,主张禁止收受番摊陋规,严禁番摊及围姓,对两者赌商一体查办。然而,不久,马丕瑶暴卒,传言为庇赌者所害,苦无实证,不了了之。禁赌也随之流产。
李翰章去任后,谭钟麟继任,谭氏继续开赌,只是不予刘学洵续办围姓。
光绪二十六年(1900年),李鸿章出任两广总督,比其兄翰章,犹过之而无不及。刘学洵在张之洞督粤期间承办围姓,承饷远远高出另一家公司,业绩骄人,李鸿章便把省府的围姓承包给刘学洵一人经办,年饷200万元,令赌坛巨富刘学洵锦上添花,名声远播。
李鸿章有现代海军之父之称。甲午战争,李鸿章一手创建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,为李鸿章人生中的一大悲剧。李鸿章署督粤桂,沿海有英、葡、法等列强海军,粤海水师实力单薄,大清南疆,岌岌可危。振兴大清水师、巩固海疆,亟不可待。然而,慈禧太后宁可把海军经费派做修建颐和园,也断然不肯增拨海防军饷。
李世桂以李鸿章兄长之朋友的名义,与李鸿章攀上关系,说服李鸿章将番摊招商承饷。李鸿章觉得这是个好办法,因为过去征收的陋规钱额太少,并且会产生经办官员牟取私利之漏洞。但李鸿章不敢贸然开禁,怕招致禁赌人士和政敌的非议。
正巧这年,广州西关番摊赌馆发生命案(番摊为博钱类赌式之一,须聚台押注及开彩,较之彩票,赌博意味更浓,也更易发生争斗),给李鸿章找到“正当”理由,他下令革除陋规,由官厅收饷准予承办番摊,筹饷派做“海防经费”,并申明严禁番摊私赌,一旦查获,严惩不贷。
时开时禁(3)
李鸿章将省府番摊,承包给“查办西关赌馆命案有功”的李世桂,年饷200万元。番摊是一种面对面的赌博,极具刺激,参与者十分踊跃,李世桂将“海防经费”的灯笼高高悬挂,盈利滚滚而来,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。
粤省赌界,“文有刘学洵,武有李世桂”之说,广为流传。
此刻,老牌赌商刘学洵面临围姓行将灭绝的危机。朝野提倡新学,废除科举的呼声越来越高。未雨绸缪,李鸿章在科举还未废除前,便下令开放白鸽票(小围姓),以取代行将退席的公赌“元勋”围姓。但白鸽票却没有承包给面临“退休”的赌坛宿将刘学洵,而是批给有李世桂参股的票厂承饷,年饷30万元。
不久,李鸿章去任,陶模总督粤桂。陶模的权势魄力,远不及李鸿章,故急于建功立业,矢志禁绝粤省所有赌博。还在陶模与司道们商议奏本之事时,粤省就有人与清廷急传信息,京中马上电驰两广总督衙门,电文:“此事既许承商,试办数年,万不可中途失信。”看来,朝廷最关心的是粤省能否如数上缴国库款额,而不是维护大清律例的严明。
至光绪二十八年(1902年),清廷仿行宪政,议定改革考试制度,废除科举(注:到1905年,慈禧太后下令后,正式取消科举)。广东广西的围姓面临灭绝,陶模联手广东巡抚合议以新赌种取代围姓赌饷,新开的赌种有山票、铺票,年饷有百余万元,承办商为区萝屋和苏域农。围姓大赌商刘学洵审时度势,觉得偏门生意还是趁早收山为好,以免像赌徒穷赌一朝博尽。他再度远去杭州做寓公,把围姓公司交给属下打理,不再在广东赌坛露面。 至此,广东的五大赌种,围姓、番摊、白鸽票、山票、铺票,先后皆纳入官府的合法公赌。
广东赌界出现“百花齐放”的热闹场面。
禁赌闹剧(1)
光绪二十四年(1898年),岑春煊任广东布政使,谭钟麟任总督。岑春煊是光绪武科举人,少年得志。谭氏年迈昏庸,有“盲谭”之称,但在贪敛上一点也不含糊。上任伊始,刘学洵的围姓专营期满,据说谭氏待价而沽,结果宏丰老板给的私银更多,围姓自然非宏丰莫属,报效费一次缴足160万元(比刘学洵原来缴纳的一次性报效费少40万元),谭氏还拟弛禁番摊私赌。
岑春煊对谭督无视他这个布政使之存在不满,岑春煊父亲是“剿平云南回民起义之功臣”、晚清著名将领,官至云贵总督。岑春煊本人是